戴維斯·貝爾（Davis Bell）是美國猶他州一家中型軟件公司Canopy的CEO，日前，他在領英上分享了一篇帖子，引發了大量爭議。這篇帖子的主題是“過度就業（ovemployed）”。
疫情之下，遠程辦公興起。隨著居家辦公的人來越多，秘密從事兩份甚至三四份全職工作的人的數量也在不斷增長。不少人過上了對雇主保密的雙面生活。“過度就業”指的就是這樣一現象。
貝爾透露，Canopy最近就解雇了兩名“過度就業”的工程師。“對我來說，這不是什么有趣的社會新潮流，而是一種新形式的詐騙，這不是一個誠實、有道德的人應該做的。”
這一說法很快被“群起而攻之”，顯然多數打工人對此并不買賬。
事件回溯
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貝爾披露了事件的更多細節。
Canopy之所以會發現端倪，肇始于其中一名工程師多次缺席線上會議且關閉攝像頭，人事部注意到了這些“異常”并與這名工程師進行了面談。
不久后，Canopy又發現，這名工程師在領英的個人資料轉了權限，而且其目前的工作也沒有列出Canopy。這促使Canopy向這名工程師的“前”雇主發送了一份雇傭驗證請求，結果顯示，他實際上仍在那里工作。
在貝爾看來，擁有兩份朝九晚五的同步工作與從事副業或兼職是不同的。而且這些技術人員并非低收入人群，他們做出這樣的選擇并不是為生計所迫。被解雇的工程師除了其他全職工作外，在Canopy的薪酬約為13萬至14萬美元之間。
“我認為，很明顯，他們只是在尋找一種額外的收入來源，并沒有真正做很多工作。”
大眾的聲音
在Reddit論壇上，眾多網友圍繞這一事件迅速蓋起了評論高樓，多數人都無法與這位CEO“共情”。
話題貼截圖@reddit
其中獲得高贊的一條評論，首先指出了這樣一個事實：雇傭關系中員工需要承擔的風險越來越高。
一方面，越來越多的公司要求你在開始新工作之前出具正式辭去當前工作的“證明”，但另一方面，雇主們卻可能隨時撤銷已經開出的offer。
話題貼截圖@reddit
更為遺憾的是，在美國，被撤銷的工作機會幾乎沒有追索權。
話題貼截圖@reddit
相關討論下還有一位技術人員現身說法，描述了他被特斯拉“忽悠”辭職的慘痛經歷。
“我們賣掉了自己在一個州的房子，舉家搬到了另一個州。但談好的offer被撤銷了。他們的律師基本上都是一幅‘放馬過來吧’的挑釁態度。他們提出要我們搬回原來的州，但我們已經賣掉了房子，孩子也轉學了，整個生活天翻地覆。”
正是因為雇主和雇員承擔的風險不對等，有人還提出，要白紙黑字將offer不能履行的后果明確出來，公司需要承擔相應賠償。
“如果你要求我冒險離開目前穩定的工作，或提前退出合同與你共事，作為雇主，你需要履行你的協議，提供上述工作，你是否同意以我辭去目前的職位作為交換。萬一不能履約，就要滿足我的賠償要求。簡言之，我不會坐在桌邊承擔所有風險。”
還有一種主流觀點是：有多少CEO身兼數職，為什么打工人就不可以呢？
話題貼截圖@reddit
正如上圖中網友發出的靈魂質問：“這些CEO中有多少人是其他公司的董事會成員，他們每年參加4-6次會議，賺幾十萬美元？”
此外，也有人并不認同“過度就業”，但同時指出——如果你的員工同時做兩份工作，而你卻沒有注意到，這可能表明出現了某些問題。比如：
你給員工的工資不夠。
你沒有充分調動員工的積極性。
你沒有營造一個支持和協作的工作環境(在這種環境下，同事們會注意到有人不投入)。
你沒有足夠關注你的員工在做什么。
你根本不知道如何評估員工的表現和生產力。
你不擅長雇人。
你根本不知道怎么管理人。
話題貼截圖@reddit
“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如果這個問題在你的公司相當普遍，這往往意味著你的公司管理不善。”
道德挑戰，法律隱憂
導致打工人選擇或支持“過度就業”的原因是非常多樣的。至關重要的一點是，整體經濟環境的不穩定讓多數人在擇業就業時需要承擔的風險與日俱增。
在社會層面，美國主要城市的物價、房價的增長明顯超過了工資增長。通貨膨脹和房價飆升讓打工人們面對更大的生活壓力。在公司層面，裁崗裁員逐漸成為老板縮減開支的第一選擇，員工必然首當其沖。因此，在遠程辦公逐漸成為常態的當下，“過度就業”受到了越來越多的人，尤其是技術人員的關注。
不少互聯網社區和在線平臺為人們了解這種工作模式提供了交流空間。即時通訊平臺Discord上設有專門的討論小組，數萬名用戶在上面匿名分享經驗，Reddit論壇上有子版塊r/ overemploy，甚至有位技術人員創辦了一個相關網站。
Isaac P于2021年4月創立了“過度就業”社區，當時他推出了網站overemployed.com。
此前，在聽說公司裁員后，Isaac開始尋找后路，成功找到新工作后，也沒放棄現有工作。當開始承擔兩個全職角色后，他發現同時做兩份工是可行的。年薪翻番后，Isaac發現過度就業甚至可以視作通向財務自由之路的一種有效手段。
至于就過度就業引發的道德倫理問題，Isaac認為，目前針對這一現象的負面評論主要來自于企業方。但是很多身兼數職的CEO往往會被視為精明強干，為什么打工人就要被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人指責呢？在Isaac看來，對企業來說，依靠單一來源的收入是非常不靠譜的做法，但個人卻往往處于這種境地。
“只要頭腦正常，任何一家企業都不會讓自己處在那種境地（只依靠單一收入來源）。那員工為什么就要置身于那種境地呢？”
不過，無論初衷如何，目前“過度就業”仍然面臨道德和法律上的雙重挑戰。
在論壇的匿名交流中，一些人就為“欺騙老板”而感到內疚，但也有人提出，只要按時完成既定工作，就不需要懷有愧疚感。“我想掌握自己的生活，我想讓家人過得更舒適，而且我不偷不搶。如果兩家公司的老板對我的工作表現并無不滿，那有什么不可以嗎？”
而在法律層面，過度就業可能違反合同中的某些條款或觸發競業協議。此外，即使沒有觸線，這種行為一旦暴露，當事人也可能失去現有工作，甚至在未來求職時面臨困境。
在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重新定義工作價值
盡管“過度就業”看起來是個新生概念，但實質上它依舊是職場中那些常見話題的折射，比如是否應該從工作中追求認同感，工作是否侵襲了過多的自由，如何實現財務自由等等。
從工作中尋找自我實現的意義是否真的重要？
選擇過度就業的人普遍認為，不要試圖在朝九晚五的工作中尋求滿足感，不要將自我抱負寄托于工作中。
首先，付出與收獲不成比例是常態。Z世代中很多人會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在工作中達成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也無法借此實現圈層的跨越。更普遍的現象是——因一份工作勞累過度而產生倦怠感，而且干得多也并不等同于賺得多，同樣，工資少也不意味著活兒少。
再者，要警惕企業對個人生活的侵蝕。在遠程辦公時，工作與生活的界限越發模糊，甚至公司會要求你隨叫隨到、時時響應。這都是非常危險的信號。因為公司顯然在進一步”控制“你的時間和空間。而事實上，工作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自我實現的意義也完全可以從別處尋。
因此，對于過度就業者，他們寧愿減少期待，給自己增加相對初級的額外工作，如此一來，既能完成工作，又無需承擔過多責任所帶來的負擔。
應該將工作視為手段還是目標？
就“過度就業”人群來說，相較于對企業忠誠，他們更傾向于將時間分給家庭，和自己的家人（配偶、父母、孩子）度過更多時間。
突如其來的疫情加速了這種意識的覺醒。企業常常會對員工提出合同之外的要求，比如，當你習慣了加班時，你就等于默認了這種不成文的“束縛”，因為你不愿丟了飯碗，所以你無法拒絕。但是，如果你擁有多份工作，不再完全依賴于其中一份工作時，你就有了說“不”的權利。
很多“過度就業”者認為，工作不過是用服務換取報酬的手段，一旦對自己不再有利，就可以不要這份工作了。畢竟人生還有很多比工作更重要的事情。
打兩份工真能早日實現財務自由嗎？有沒有可能是另一個陷阱？
從事“過度就業”的人會認為，他們拒絕將工作當作身份認同，而是將工作當作達成目的的手段。在此之上，他們收入翻倍，同時有后路、有余裕，遠比在既定軌道上奔波更接近自由，這似乎更能讓人找回掌控感。
不過也有人懷疑過度就業是否真的如設想中那么美好。《沒有工人的工作：平臺資本主義時代的勞工》的作者Phil Jones就曾提出過質疑，“在一個似乎經常失去控制的世界里，工作往往提供一種虛幻的控制感。它以相當鮮明的方式殖民了我們的想象力。”
而且通常來說，能選擇“過度就業”的人一般都是經濟上更有保障的人群，比如技能門檻較高的技術人員，他們不一定是需要更多工作，而是需要更多的工作選擇。花費更多時間去換取回報是否真的“物有所值”，有沒有可能得不償失，這就取決于每個人心中的那桿秤了。
參考鏈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