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靈通退市:一個時代的終結
編者按:在那個“信息貧瘠的蠻荒年代”,正是在這些運營商與SP公司的推動下,一代人窺探到了移動終端設備上網的萌芽,同時為如今的移動互聯打下了夯實的基礎。相信作者并不是在懷念那些SP公司五花八門的騙取資費的手段,而是在移動互聯分外絢爛的今日,緬懷一下那個開荒的時代。
2013年12月,無線娛樂服務供應商掌上靈通宣布,公司將主動從納斯達克市場退市,這家被譽為“中國SP第一股”的上市公司,沒有能夠在納斯達克待滿十年,它的黯然離場,更是宣告了SP模式的落幕和告別。
不可否認的是,SP模式不僅成就了掌上靈通的輝煌歷史,而且還曾拯救過中國互聯網。
2000年,中國三大門戶新浪、搜狐、網易先后登陸美國股市,冀望憑借互聯網概念越洋掘金,卻恰好趕上互聯網泡沫的破滅,不僅股價一落千丈,而且在經營上連自負盈虧都做不到,投資者的耐心逐漸耗盡,網易更是一度面臨被摘牌的窘境。
問題出在商業模式上,以門戶為首的中國互聯網企業,雖然搭乘人口紅利的快車,享受流量和用戶的爆發增長,卻無法建立持續性的商業模式,在技術、人力、推廣、內容等硬成本的壓力下,只有廣告一種途徑能夠帶來收入,無人能夠遏制虧損。
如果將互聯網產品的盈利方式進行粗略劃分,可以分為“前向收費”和“后向收費”兩種,在廣告這種面向商戶的“后 向收費”方式天花板不夠高的時候,也有嘗試面向用戶進行“前向收費”的產品,如263郵箱、瀛海威聯機服務等,卻皆以失敗告終,時至今日,中國互聯網的用 戶仍然很難接受強制性的收費項目。
何況,在十幾年前,支付寶、網上銀行等技術產品尚未問世,即使找到了具備付費能力及意愿的用戶,如何隔著電腦就從他的口袋里掏錢,是一個公認的難題。
2000年年底,中國移動推出“移動夢網”品牌,開啟了SP業務風生水起的時代,簡單來說,SP業務就是基于手 機用戶預存話費的機制,讓服務提供商可以通過“扣話費”的手段來完成收費服務,以三大門戶為首,中國互聯網產品紛紛開始推廣彩鈴、手機笑話、美女圖片等收 費服務,用戶只需通過手機發送短信,即可完成服務購買,中國移動作為運營商,直接在用戶的手機話費中扣除款項,再與門戶這些服務供應商進行分成。
在野蠻生長的互聯網初期,SP的支付模式接近完美,而其隨之帶來的變化也是顯而易見的——2002年,以短信為 主的非廣告業務收入份額,已經分別占到新浪、搜狐、網易總收入的30%、40%、50%,騰訊在2004年赴港上市時,來自電信增值業務的收入占比也超過 了60%。
SP業務也是中國互聯網在流量經濟上的最早應用,與中國移動等電信運營商合作取得號段,成為了變現流量的主要通道。掌上靈通亦是“移動夢網”的首批合作伙伴之一,并在2003年作為唯一的純無線娛樂類增值服務商被指定為“動感地帶”的內容提供者,迅速實現盈利。
從2004年年底到2005年年初,掌上靈通、TOM在線、空中網、華友世紀等四家打著SP概念的公司集體進軍 納斯達克,造就了繼2000年之后的第二波中概股赴美上市高峰。但是,也正是由于SP業務的高燒,導致這種商業模式的弊端開始暴露,在陰影中滋生出的種種 惡性行為,也為掌上靈通的未來埋下了不詳的伏筆。
在SP模式的產業鏈中,由于中國移動等電信運營商僅僅充當扣費管道的角色,幾乎不需要承擔任何成本。因此,出于 推廣業務的考慮,電信運營商通常都會給SP公司相當高的分成比例,每賣出一條1塊錢的彩鈴,SP公司可以分到8毛錢以上,可以說是待遇十分優厚。然而,正 是由于利潤空間前所未有的廣闊,導致急功近利和殺雞取卵的情況時有發生,許多SP公司通過虛假標價、欺詐宣傳、博彩擦邊球等方式,極力刺激用戶對自家的 SP號段發出指定信息,并且通過回復引導用戶反復發送短信,用戶則在不知不覺中很快的耗盡了手機話費,進而產生質疑情緒,大量的投訴,迫使電信運營商開始 加大監管和淘汰力度。
一個資深網民都不會陌生的案例是,某網站在醒目位置掛出“發送xxx內容到xxx號段(每條1元)即可參與抽獎贏取一臺電腦”的活動,但是當用戶按照提示發送完畢之后,卻會收到“您已成功獲得抽獎資格,請回復xxxx,進入抽獎轉盤”的提示……通過驅動用戶不停的 發送短信——每一次都會扣取信息費用——網站和電信運營商都賺得盆滿缽滿。
在2006年以前,電信運營商基本上不會去考核SP公司的資質,只要注冊成立公司,再與電信運營商的地區部門的 關系上“稍做工作”,即可高枕無憂的去售賣彩鈴等SP商品,即使受到處罰,只要換個公司的外殼,就能繼續重復業務。甚至連部分手機廠商都被SP業務誘人的 利潤率給吸引了過來,一邊順應價格戰趨勢推出零利潤的手機硬件,一邊在手機里內置大量的SP吸費業務,反而比通過正當方式銷售手機的廠商更容易賺到錢。
2006年年初,因為用戶“怨聲載道”,中國信產部開始針對電信運營商開展規范資費行為的專項行動,SP公司的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資質進入嚴查階段,大批以SP業務為生的公司接連倒下,而體量較大的公司亦警覺和收斂,中國通信企業協會、中國互聯網協會曾在同年夏天舉 辦過一次名為“治理和規范移動信息服務”的會議,六家基礎電信運營企業聯合簽署了《治理和規范移動信息服務倡議書》。新浪、搜狐、網易、TOM等十三家增 值電信業務服務企業聯合簽署了《移動信息服務企業自律公約》,明確了法律限度和責任關系。
直到2010年的央視3•15晚會,SP偷偷吸費仍然是消費者權益的重要議題,在持續的整治下,門戶網站先后開 始了轉型之路,線上增值服務、網絡游戲、網絡廣告、電子商務等成熟安全的商業模式接管市場。值得一提的是,因為SP業務本就只是門戶用流量換錢的手段之 一,與門戶的運營關系不大,所以即使斷掉SP收入,對已經度過冰期的門戶影響十分有限,不過,這個風向對于那些以SP業務為核心、仗著與電信運營商結盟優 勢的專業SP公司而言,日子就不那么好過了。
以掌上靈通為例,其運營結構基本上以靈通網為流量來源,靈通網本身則不涉及內容的生產,而是通過建立二級內容供 應商來實現內容供給,在靈通網上,手機音樂的提供方為索尼唱片,手機娛樂容提供方為星空衛視、特納廣播,手機游戲的提供方為日本無線游戲開發商 Index,手機新聞的提供方為中國網,依靠整合這些資源,掌上靈通在與電信運營商結算分成費用之后,再與這些二級內容供應商分成。當SP管制尚且松散的 時期,掌上靈通依靠左手轉右手的過程中沾染到的油星就可以活得很滋潤,但是一旦SP的口子收緊,其利潤就會直線下降,而且缺乏替代方案。
掌上靈通曾在2003年宣稱要以“面向2.7億手機用戶”的“地面部隊”抗衡門戶“數千萬網民”的“空中優 勢”,一方面是與門戶劃清界限,不將戰場定位于門戶擅長的互聯網,另一方面則是捆綁電信運營商,共生共榮。在上市的路演上,掌上靈通時任CEO楊鐳總結出 “中國的短信一代”這個概念,用以支撐掌上靈通賴以生存的“拇指經濟”,他說“在中國,手機就像美國年輕人的汽車,美國的年輕人買車以后要加很多很酷、個 性化的東西,這個概念是一樣的。”
問題在于,掌上靈通沒能正確把握自己的角色,以至于模糊了SP公司與電信運營商的邊界,“拇指經濟”確實存在, 但是這個經濟的最大受益者一定是電信運營商,而不是外圍的SP公司,而且只要有意,前者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取代后者,但是后者卻無力影響前者。于是,當SP 的寒流到來,中國各大電信運營商馬上祭出“誰經營誰負責、誰接入誰負責、誰收費誰負責”的管理措施,將壓力皆數轉移到了SP公司身上。2010年之后,中 國移動開始自建內容供應平臺,包括互聯網基地、音樂基地、閱讀基地、游戲基地等平臺,都繞開了SP公司,直接與內容、渠道進行合作,顯然,再讓SP公司從 中間過一道手,毫無必要。
更為遺憾的是,即使早就立志于深耕手機市場,掌上靈通也一直將無線和互聯網視為兩個區隔清晰的市場,沒能預見到 移動互聯網的大統一來臨,所以哪怕智能手機浪潮再起,這家老邁的公司也沒能抓住機會。一個與其相反的例子的,同樣是以SP概念在美上市的空中網,則是在 SP遇冷的時期“分心”出來做了網游運營,并在移動互聯網時代成功轉型手機游戲的產品研發和渠道分發,用這些領域的收入增量來彌補了SP業務的衰落。
從掌上靈通在納斯達克的股價走勢圖可以發現,正是以SP開始受到嚴厲管制的2006年為明顯的分界點,其股價再 也沒有一次能夠攀上10美元的檔位,一路走低,常年在低于3美元的區域徘徊。在啟動退市計劃之后,掌上靈通還進一步宣布,稱“由于日趨嚴格的行業監管和受 到智能手機新支付方式沖擊,將調整公司定位,逐步退出國內電信增值服務市場。”
毫無疑問,這象征著一個時代的終結,未來,人們只能在歷史中去回憶那段“人多、錢傻、速來”的瘋狂歲月,伴隨互聯網而生的新一代人,可能很難理解在信息貧瘠的蠻荒年代,有那么多的傻瓜會揣著手機發送一條又一條的命令,只為能夠收到新鮮的資訊、美圖和鈴聲,直到收到 話費不足的提醒短信,方才如夢初醒。
是的,即使是互聯網,也曾經寂寞過。